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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2章 花有恨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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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事只得又從長計議起來, 只是這“從長計議”中的“長”因為月貞的怯懦的給拉得愈發長,正如同時下越來越長的天光。

也是情有可原, 想來丟命丟名的事情誰不怕?況且名利還不是頂要的, 月貞最怕的是在這些重重困境裏,人經不住摧折,愛也經不起蹉跎, 再可靠的人,再牢靠的感情也不免要露出難看的骨頭,難看的收尾, 那麽她與鶴年也只會彼此難堪。

因此此事是被她有意擱置下來的。擱來擱去,便擱到了玉樸離鄉半月的光景。

霜太太算著玉樸至多還有半月到京, 再寫信回來,也就兩個月左右的功夫。便將鶴年叫到房中, 將與郭家結親的事情轉述給他聽。

鶴年先是楞了一會, 漸漸將兩條眉毛擰得揪心,“這是什麽時候的事?怎麽不一早告訴我?”

春光漫漫, 照得霜太太的表情也是懶洋洋的, 這懶裏也有刻意回避的意思。她知道鶴年最是與他父親相反, 一個醉心功名,一個無心名利。她夾在當中,心雖然是向著兒子多一些,可又懼怕玉樸多一些。

她在榻上摳指甲,眼睛只管盯著十個尖尖的指頭, “你父親特地要我等他走了才告訴你,怕你與他起爭執, 他不想聽你那些大道理, 也懶得打你。你父親籌算得也是, 你打小就不是個揣奸把猾的人,生意場上的事難道你喜歡?還是去考功名做官的好,你天天要普度眾生,不也算合了你的志向?”

鶴年猜到玉樸的意思,什麽為國為民,都是哄別人的話,無非是要他在朝廷裏做他的臂膀。看著是為兒子的前程謀算,其實算來算去,還是打的自己的算盤。

他冷笑了一聲,“郭大人怎麽會看中我?這麽大的官,在京城裏要揀個王孫公子做女婿還不容易?”

霜太太擡起頭,兩扇睫毛抖動幾下,“你哪裏不好?他憑什麽就看不中你?再說,他還看重咱們家的買賣行市呢,想套咱們的錢!你爹呢,正好也看重他的權勢,大家得好處的事,何樂而不為?我知道你不喜歡攀勸富貴,可這回你就依了吧,你還能犟得過你爹?他要是發了怒,我也勸不住他。”

鶴年在椅上觀察她的神色,察覺她的笑容裏有些杳渺的不屑,不知是針對誰。橫豎她對這門親事像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,也許這是一線轉機,他垂垂眼皮,端著碟栗子糕走到榻上去,“母親真舍得我到京城去做官?跟父親似的,三五年才回家一趟?”

才聽這話,霜太太嘴皮子顫動兩下,就有些要哭的跡象,“我好容易盼到你回家來,怎會舍得?可做娘的就是這樣子,寧可委屈自己,也不要耽誤兒子的前程。你有良心,即便在外省做了官,也常回來看看我,為娘的就知足了。”

“兒子倘或真看重前程,也不會在廟裏修行這些年了。”鶴年酸澀而淡泊地笑著,然後沈默下去。

以霜太太的私心,未必不想兒子常伴在身邊,可做母親的自然要以兒子的前程為重,況又硬不過玉樸。只得笑嘆,“你這是孩子說的話,如今你還不是回家來了?可見是明白做和尚到底不是個長遠打算。”

鶴年持續沈默了一陣,心裏有些軟弱無力。風從窗戶裏徐徐吹進來,也是綿軟無力的。這裏頭是畫堂朱戶,外頭是暖日霞光,什麽都在抽芽,懷著生機,真是處處好景。但這好都像是沒奈何的,迫不得已,順時順勢。

他忽然低下頭去笑了笑,話自然而然的就從嘴裏流露出來,“我回家來,是為了貞大嫂,並不是為了什麽官位前程。”

一時間,霜太太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長錯了地方,以至聽見的話也不對頭。她揚著小拇指掏了掏耳朵,把腦袋向他偏了偏,“什麽?你說什麽?”

鶴年索性鄭重地看著她,“我說我是為貞大嫂子。我心裏喜歡她,想娶她為妻。”

盡管說得從容不迫,但心裏卻是慌亂的。在黃澄澄的日光裏,早被拋閃的羞恥心又回到他身上來了,在這羞恥裏,是無畏的一片決心。

驚風一吹散,霜太太整張臉便垮了下去,因為胖,顯出幾分兇相。她噌地拔座起來,“你是不是腦子壞了?!這種話你也敢說!簡直是沒天理沒王法了!貞媳婦是你什麽人?那是你堂兄的妻室!”

她只管熱鍋裏的螞蟻一驚一乍地滿室亂轉著,把一切能想起的傷風敗俗的話都罵了一遍,心裏又是怕又是急。怕的東西多了,最怕的還是玉樸,給玉樸知道,不知要怎麽怪罪她養錯了兒子!

轉了一會,她滿臉通紅地橫過眼來,“是不是那丫頭勾引的你?好個沒王法的小娼.婦,我好好的兒子都讓她勾引壞了!我就知道,這種小門小戶家的姑娘就是沒規矩,成日心術不正,不是鉆頭覓縫地想著怎麽弄人的錢,就是想著怎麽勾搭男人!我倒要去問問她安的什麽心。還有你姨媽!我也要去問問她是怎麽管教的媳婦!”

鶴年早料到有此一遭,罵他他不覺如何,聽見罵月貞的話,漸漸變了臉色,冷下眼來,把臟水全往自己身上倒,“這不關貞大嫂子的事,她並不知道我的心思,只拿我當個小叔子待。您別一股腦都栽到別人頭上去,分明是您的兒子起了這齷齪心思,您現在要去問姨媽,豈不是正給姨媽拿住了把柄,反給她罵您一頓?”

霜太太怔在那裏,腦子裏嗡嗡作響,一時沒了主意,氣得歪臉嘴斜,冷笑兩聲,“你還真是能替人著想啊……”

說著一個霹靂間,就走上來摑了鶴年一巴掌,“你個丟人現眼的東西!你白修身養性這麽多年了!你叫我怎麽見人?叫我往後怎麽在你姨媽在親戚面前擡得起頭!叫我怎麽見你父親!”

她一面罵,一面不住地將手拍在鶴年臉上,連打了十幾下。鶴年只是巍然地坐在那裏,既不說話,也不躲避。

她漸漸打沒了力,只得哭起來,反正那些問題除了哭也沒他法。

等她哭過一陣,鶴年遞上了手帕,“我知道母親生氣,您打我罵我我都沒怨言,只是不要遷怒到別人身上去。”

這態度倒令霜太太益發傷心了,在那裏捶胸頓足涕淚橫流,“你還向著那小娼.婦說話!”

既是心疼兒子,又是心疼自己。叫她怎麽辦?縱然心肺裏全窩著火,也不能將兒子打死,更不能告訴別人知道。所以空隙又感到慶幸,虧得一早將屋子裏的下人都趕了出去,否則豈不是顏面掃地?

鶴年也是沒辦法,問題不是說出來就能得到妥善解決,他不過是表一表態,並不指望霜太太能說出什麽有用的話。他這母親根本沒有解決事情的能力。

要他自己,其實也是有些無能為力的。從前無所求,才能沒掛礙的做個世外之人,一旦有所求了,就發現世間到處是無形的網,所念所求的東西,不過是給這張羅網又織上一條繩索。

因此局面很僵,無進無退,無濟於事,一個只是哭,一個只是沈默。等到霜太太哭得累了,端正著身揩拭眼淚,事情又像沒發生過。

她沒力氣地笑了下,眼圈紅著,“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麽?難不成還要叫我替你做主?呸!我做不了這個主,我也沒那個本事。我告訴你,你也別想著去求你姨媽做主,她不打死你就算她手下留情了。還有你爹,給他知道,也要打死你!你以為他舍不得?他什麽都舍得,這天底下就沒有他豁不出去的!”

鶴年兩個胳膊肘撐在膝上,手擋在下巴處,也是無力地笑了下,“我知道,所以我還沒想要告訴姨媽,也沒想告訴父親。”

那說出來的意義何在呢?他自己苦笑著想,也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,證明給月貞看。

月貞看見,未見得有多高興,因為說了也是白說,不過是以步探路,發現這路果然是走不通的,又是收回腳來。

幸而霜太太顧著兒子的臉面,沒有將事情鬧出來給人知道。

她坐在梳背椅上,洩了一身力氣,背後柔軟的太陽光裹著她軟弱無力的輪廓。她歪著臉苦笑,“這下好了,你娘還不定怎麽罵我呢,一定罵我霪婦蕩.婦,恨不得把我嚼來吃了。”

鶴年也是苦笑,“罵了兩句,是因為一時怒火攻心給氣的,氣消下來就罷了,她也不敢鬧出來。”

“那你還跟她說什麽?有什麽意思。”

兩個人在書齋裏,岫哥與元崇跑跑鬧鬧的嬉笑著,為這軟塌塌的午後春光添了兩分活力,也令二人的心緒不至於陷入絕望的境地。可這最為磨人,不至於絕望,又沒辦法,要丟開這問題,它又是擺在眼前的,鬼打墻一般,人只是在原地打轉。

月貞扇了扇睫毛,“姨媽難道就沒說要找我算賬?”

鶴年貼在椅背上,扭頭笑睇她一眼,“我告訴她都是我自己的意思,你並不知道。”

月貞詫異了一下,心裏卻像是得以耍了個滑頭,又慶幸,又慚愧。她睞目看他,發現他一邊臉上滿是青紅的指印,心就一抽一抽地發疼,“她打你了?”

“打了。”鶴年的嘴角拉得越開了些,像是故意笑給她看,“沒什麽,她除了打我幾下,也拿我沒辦法。”

月貞摸出絹子來,沾了點茶湯,走到他面前彎著腰給他一點一點地蘸臉。茶湯能不能消腫祛紅她並不知道,只是覺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,得為他做點什麽才好。

鶴年歪著臉給她搽,仿佛看穿她的心思,溫柔地握住她的腕子,“你可不要卷進來,老老實實裝作不知道。你和我不同,我是親兒子,她總不會真打死我。你是兒媳婦,打你可不會心疼。況且知道咱們已經有了什麽,拉你見官也未可知,反要說你引誘的我。”

月貞癟著嘴咕嚕,“原本就是我引誘的你嘛。”說完,忽然哀從中來,覺得要不是自己不肯安分,就不會令他陷入這難作為的境地。

她鼻子一酸,像是要哭的樣子,“我知道。不過,咱們倆犯的事都叫你一個人頂了去,我就像個沒擔當的小人似的,只顧縮在自己的殼子裏。”

“你就縮在那殼子裏,等我辦妥了再接你出來,不好麽?一個人能受的事何必叫兩個人擔?你也糊塗起來了,這筆賬也不會算。”

說得月貞益發想哭了,簡直愧疚難當,也沒空去計較到底能不能辦妥的事,只計較著他的寬容與體諒,“你說得我更不好意思了。你方才講把我摘得幹幹凈凈的,我還暗裏高興了一下子,此刻想來,真是不應該!”

鶴年也覺得不應該,可沒法同她計較,只好反過來安慰她,“誰沒點私心私欲?你這樣想,不過是人的本性而已。”

月貞直起腰來,撅嘴道:“你怎麽就沒這本性呢?”

“我是修行之人,修了這麽些年,要沒點長進,豈不白修了?”

月貞心裏的負擔便卸下來一些,坐回椅上歪著眼看著他,擠眉弄眼地,“我就說我眼光不錯,當初對你那麽死纏爛打,給人知道不知道怎麽笑話我,恐怕要說我姑娘家,太沒廉恥太沒自尊。他們哪裏知道你的好處,那麽好的東西不想法自己弄到手,難道等著誰白送不成?”

鶴年咬了咬牙,“你拿我比東西?”

“我就是打個比方嚜,意思你明白就成。”

兩個人隔定張方案笑著,心似乎貼得更近了些,都是無奈與喜悅並存。

鶴年想到往這邊來時,不知是不是出於怕反常引人懷疑的考慮,霜太太並未阻撓,只叫他守規矩。他把頭靠在椅背的上端,歪著眼笑看月貞,“我母親其實像是蠻看中你的。”

“嗯?是麽?”月貞意外了一下,旋即垮下臉去,“就是原本有些喜歡,這會也暗裏恨上我了。做娘的都是這樣,把兒子護得死死的,就是犯了什麽過錯,也是外頭的人給帶壞的。你雖然告訴她與我沒相幹,也管不住她會這樣想。我這些日子可是不敢見她了。”

“她恐怕也不得功夫見你。”鶴年漸漸殮了笑臉,“她這些日子要忙著替我打點聘禮,只等老爺的信一到,就打發我上京去向郭家下聘。”

月貞臉色並沒有太多的意外,使他益發相信,“你一定比我還先知道與郭家結親的事。為什麽不告訴我?”

她眼神閃躲了兩下,微笑著,“姨媽一定會跟你說的,還用得著我告訴你?”

鶴年盯著她的側臉看,慢慢領悟了她的意思。想來她是怕說出來彼此臉上不好看,吵也無濟於事,鬧也無濟於事,不如不說穿的好。

不覺令他灰心,他們是孑然相反的兩個人,他願意去相信事情會有轉機,所以也願意為這轉機去絞盡腦汁。而她則認定了是一場沒結果,懶得白費力,看似灑脫,卻是一種消沈態度。

兩個人的事只有一個人在使力,奈何他力氣再大,此刻也有幾分頹敗。

月貞睞目窺他,見他坐在那裏嘆了口氣,因問:“你不高興?是不高興去郭家下聘,還是不高興我沒先告訴你?”

鶴年搖了搖頭,沒說話,起身要走,“我去看看霖二哥。”

近日恐怕是觸了什麽黴頭,除了玉樸,人人都有些不順心。霖橋心不順是一早就慣了的,事不順倒是頭一遭。

鶴年進門就見他臉色比常日還不好,只當他是喝酒喝出的毛病,少不得坐下來再勸幾句,“二哥不為自己的身子想,也該為岫哥和瀾丫頭想想。”

霖橋才到家換了衣裳坐在榻上,並沒也開始吃酒,便把兩手一攤,朝炕桌努了下嘴,“你幾時見我在吃酒了?只怕往後我想吃,吃的機會也少了。”

鶴年將胳膊搭在桌上,因問:“這話是什麽意思?”

霖橋揮揮袖,一臉煩愁,“我昨日聽見個事,說是從二月初起,就有人在打聽山頭,說是想包幾座山來種茶。你聽聽,這樣大的手筆,看樣子是想分我手裏的羹了。要不了兩年,等他的茶產出來,只怕就要搶我手裏的茶商了。倒是別說吃酒,只怕飯也要吃不起!”

鶴年散淡地笑笑,“不至於如此吧,數一數錢塘的茶行不少,本來也不止咱們家。”

“可這個人不一樣。”霖橋鄭重起來,欠身到案前,“他托的人一面在打聽山頭,一面就已經在同那些茶商打交道了。還是我手裏一個老主顧同我說起的,說這人跟他們商議的,願意讓利,等茶出來,願以低於該年行價的價格給他們。你可見他不是奔著做小買賣來的,擺明是想以低價入市。”

李家的茶一向是錢塘頂頭的字號,一來是因為茶產得好,二來是為玉樸在京做官的緣故。那些跑商的商賈,都怕做官的,又願意奉承著做官的。價格上倒不占優勢。

所以霖橋憂心,“做買賣,最怕這種壓價的,這個壓了那個就跟著壓,壓來壓去,就亂了市,東西也就跟著亂起來了。”

鶴年捏了捏袖口,“這人是誰?”

“不知道。聽說此人還不在錢塘,眼下只是托人在錢塘替他打先鋒。”

“那這個打先鋒的人呢?”

“我時下正托人找他,等找出他來,少不得要應酬應酬,打聽出後頭的掌櫃是誰。日後果真成了我的對家,我也好知己知彼不是?”

鶴年笑著調侃一句,也是有意叫他舒心,“想不到二哥還擅兵法。”

“嗨,商場如戰場嘛。”

兄弟二人隔著炕桌,都有些委頓的情緒,比及丫頭送了酒來,鶴年竟也跟著吃了一盅。回到那邊宅裏,給霜太太聞見他身上的酒味,登時猶如天塌地陷,心想他果然是對月貞動了真心!

她慌了神,暗裏找來緇宣商議。這夜裏,屋子裏的下人都被她趕去睡了,卻不敢露了底,只對緇宣說:“我覺著這門親事總有些不妥,太高攀了,怕你兄弟往後反受了媳婦轄制。”

緇宣則是鼎力讚成玉樸的意思。一來家裏多一個做官的,於家中興盛有益。二來鶴年既走仕途,自然就不能夠分管他生意上的事情。

他陷在暗昏昏的燈影裏,將手搖一搖,“這事情還有什麽可商議的?我看父親打算得很好,雖說門第上有些高攀,可論財力,郭家還不如咱們家,誰高攀誰還不一定呢。況且那郭大人是正經科舉出身,是讀書人,娶的夫人想必也是知書識禮,夫妻倆不會教出那種蠻橫霸道的小姐。母親憂心太過了。”

霜太太絞著帕子瞥他一眼,“我就是怕你兄弟受委屈,他又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,人又善,媳婦一鬧起來,還不是處處忍讓著?”

緇宣不耐煩地打了個哈欠,“都說了人家的小姐必定不是無理取鬧的人,您只怕鶴兄弟受委屈,怎麽不想想,這是多好的一個機會。真同這郭大人做了親家,父親在朝廷裏也有了依靠了,咱們家的生意也更要蒸蒸日上。他縱是受一點委屈,那還算委屈麽?”

霜太太默然不語了,他趨利避害的心情,簡直和玉樸太像。隔著那弱條條的燭火,她仿佛是看見玉樸坐在對面,心裏更加感到孤獨。

男人的世界只顧爭名逐利,太無情無義了。也因此,她對鶴年偶爾已超越了母對子庇護的心情,以一個女人的態度,期望著這世間能有個有情有義的男人。倘或有的話,她覺得應該是鶴年。

她心情覆雜,待月貞的態度也就覆雜起來。隔兩日特意叫來月貞,有意要探出月貞的意思,便讓月貞與巧蘭一起縫一床被子,是給郭家小姐的聘禮,以示珍重之意。

“現如今好些人家都是請裁縫做,糊弄糊弄就過去了。可郭家是什麽人家?他們家的小姐嫁到我們家,那是下嫁,我們再糊弄事,給人家知道,一準要生氣。因此叫你們倆來做,做得好不好的不打緊,人家也不會真拿去用,是個意思就成。”

月貞聽了鶴年的話,面上權當不知道小叔子的心事,還捏著針在床上笑問:“可我是個寡婦,會不會不吉利呀?”

霜太太只管在榻上磕瓜子,目光在月貞臉上挑了又挑,沒挑出什麽錯漏,便笑:“這有什麽不吉利的,這是你做大嫂的心意。”

巧蘭坐在床的另一端,想著那位郭家小姐。人家是正兒八經官貴小姐,她只怕日後自己這小吏之女受她的欺負,懸了好幾日心。

眼下忍不住發起牢騷,“只怕我們這裏做了,人家壓根瞧不上我們這份心。我聽大爺說,他們郭家是瞧上了咱們家的錢,與其按舊規矩做這些被子枕頭,還不如多添些銀兩,人家恐怕更高興呢。”

難得她有句話說得中了霜太太的意,非但沒罵她,還順著她的話往底下說:“他們想錢是他們的事,咱們的禮數不能缺。這兩日我總在想啊,這郭小姐是個什麽性情,我就怕是個被寵壞了蠻橫不講理的,我的兒子豈不要吃她的虧?貞媳婦,你說說,她會是個什麽德行?”

月貞淡然地穿針引線,溫順地笑著,“我沒見過那樣大的官,更沒見過這些大官家裏的小姐。我想,必定是嫻靜典雅,斯斯文文的吧,就像咱們蕓二奶奶似的。”

霜太太更有些不喜歡了,把嘴一癟,橫看她兩眼。看著看著,心想像她這樣的兒媳婦倒真是不錯。她心裏驀地發出一聲嘆息,為這不可能感到一絲遺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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